四川“打虎”，余威未止

　　12月29日清早，北京西站，我等待前往西安的动车。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条消息，李崇禧被双规了。李崇禧是四川省政协主席，正省级干部。

　　这条消息是中央纪委发布的，时间是7点25分。比起以往其他官员落马的消息发布，中央纪委这次公布显得有些“迫不及待”。

　　熟悉的陌生人

　　落马官员们背后或明或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　　李崇禧对我来说，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。

　　最早关注他是在2013年6月份。那时候，四川省文联主席郭永祥刚落马。

　　为期一个月的采访。7月25日《四川文联主席郭永祥落马前后》见报，其中独家公布7月中旬上市公司明星电缆的老总李广元被有关部门带走。明星电缆在中石油等大型央企频获订单，显示出李广元的能耐。

　　报道见报后，之前提供线索的知情人不再愿意给我提供线索。

　　他给我发的短信有些惊恐，他说：他(指李广元)虽然进去了，但有可能很快出来，他上下都有人，跟李崇禧关系也好。同时，他还提醒我要“小心”。从此，他就消失了。

　　搜寻李崇禧的简历，发现有意思的细节。

　　李崇禧曾担任省委秘书长，后来郭永祥接了他的班。李崇禧担任省委副书记，后来李春城也接了班。不过后来李春城和郭永祥相继落马。

　　2013年4月20日，雅安发生7级地震，全球关注。时任雅安市委书记的徐孟加在央视地震连线中的表现也遭质疑，成众矢之的。

　　后期更有“徐三多”的各种举报曝光，后来地方政府专门为此辟谣。直到11月17日，雅安市召开领导干部大会，宣布叶壮接替徐孟加任中共雅安市委书记。徐本人未出席会议，省委组织部长对其没有任何政绩评价。敏感的人能读出这次换届大会的意味。

　　第二天，有知情人士跟我联系说，徐孟加被双规了。后来，我从其他方面多个渠道证实该消息。11月19日，《新京报》发布了该独家消息。

　　一石激起千层浪。雅安本地有人在雅安拉起横幅，放了三天的鞭炮。不久，雅安市常务副市长蒲忠也被带走调查。

　　我找到了多个官员，希望能了解更多有关徐孟加的真相。

　　有知情者告诉我，徐孟加被调查的项目是名山世纪名城项目。而开发商是时任省委副书记李崇禧介绍给徐孟加的。后来，我了解到徐孟加与李崇禧的关系不浅。

　　尽管李崇禧并非2013年四川官场中我最后关注的一个人，但此前诸多的调查都显示，落马官员们背后或明或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　　不可不信的“谣言”

　　我真切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敏感和脆弱。

　　从11月下旬开始，有关李崇禧正在被调查的消息在四川官场传得越来越多。

　　关心政治的人喜欢每天在网上搜寻有关李崇禧的新闻，试图找到更多反常的信息。有人告诉我，原本政协主席并不需要过多抛头露面。

　　但从那时候开始，李崇禧却频繁在媒体露面，有些活动小到甚至不值得报道。

　　谣言充斥。我也被骗一次。

　　2013年12月21日晚上11点多，我在成都的宾馆。有人发短信告诉我，今晚成都将是不眠之夜。随后我了解到，说有人在成都看到专案组负责人，他们还跟四川省纪委借了双规用的车。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。

　　第二天得到的消息是，在成都南城的一个小区里，昨晚有人放了好久的鞭炮。我四处求证，有人说李崇禧被带走了。为求证此事，我专门跑到那个小区里核实。一进小区大门，就发现一个饭店门口放着很多鲜花，地上满是鞭炮留下的红色纸屑。最后得到的结果是——这家饭店刚开业。

　　时至今日，我仍不知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。但我真切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敏感和脆弱。

　　李春城落马后不久，这个城市里陆续有人被带走或者消失。我时常能听到这样的谈资。“谁谁跑到美国了，不回来了”“谁谁被纪委带走了”有很多都曾是叱咤风云的老板，也有很多是权高位重的官员。

　　直至郭永祥落马的消息被公布，四川政界人士感觉到官场地震远未结束。

　　李崇禧落马，再次应验了先前的“谣言”。12月29日，得知李崇禧落马消息后1个小时，我写好了第一条消息。

　　浣花溪反腐之思

　　如果一个官员今天敢违背中央规定，使用超标的房屋，那明天就有更多的贪污腐败发生。

　　李崇禧的落马，无疑是四川官场的第三次强震。四川落马的三位官员都曾是省委常委，显得更加重量级。他们平时都居住在成都城西的浣花溪别墅区里。

　　在成都市主城区西侧，一环与二环路之间，毗邻浣花溪公园与府南河，有一片错落有致的别墅区。该别墅区没有名字，仅以“浣锦滨河路186号”命名。浣花溪别墅开建以来就一直被举报。

　　今年81岁的大学退休教师张良栋就是举报者之一。他也是我接触的唯一愿意用实名的人。

　　张良栋的举报一直坚持到现在。他为百姓奔走呼号，但没有一起举报与自己利益相关。早在几年前，张良栋和另外两人一同举报，其中一人突发脑出血去世，另一人选择放弃。

　　张良栋的孩子目前在国外，但自称不缺钱，曾经炒股赚了一辈子都花不掉的钱。他的学生遍布全球，很多学生现在政府部门担任要职。他的实名举报，曾遭来身边所有人的反对。

　　我与他接触，他每次都打车来宾馆找我。我给他付钱，他就会很生气地骂我：我赚的钱比你多多了。他会用浓厚的川音来讲述，讲得唾沫乱飞。这个80多岁的老人在我面前哭了几次。他曾经拿着成都金牛区数千亩被征用良田的照片，一边讲述，一边流泪。动情之处，他说，这么做，不为什么，就为自己的良心，要对得起子孙后代。

　　2013年9月，他瞒着家人说出去旅游，偷偷来北京给别人递交信访件。在单位门口我请他吃了饭。他不让我付钱，我只能骗他说这是报社食堂。

　　期间，他又提到了浣花溪别墅区。他说明明中央对官员住宿有规定，但四川的一些官员又为何要明知故犯呢？地方的官员为何不愿意和中央保持一致？

　　我无言以对。一个81岁的老人尚如此，而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？

　　个人认为，官员腐败应从小处抓起，如果一个官员今天敢违背中央规定，使用超标的房屋，那明天就有更多的贪污腐败发生。所以现在中央才坚持反“四风”，严格执行“八项规定”。

　　李崇禧落马后，他的一位朋友与我联系，向我讲述李崇禧平民出身，年轻时曾是一名反腐英雄。

　　李崇禧的朋友很少，平时同学找他，他基本不会帮忙。但对提拔他的领导，他却“知恩图报”。即使李崇禧知道是错的，也可能会坚决执行。所以，李崇禧是一个悲剧人物。

　　□李超(新京报深度报道部记者，采写《四川政协主席李崇禧被查》、《四川文联主席郭永祥落马前后》等系列报道)

(原标题：四川“打虎”，余威未止)